【关键词】风雷,听,港口,白层,

今天，他仍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2009年9月17日那个初来乍到的夜晚。

　　有如银盘的月亮悬在江上，黛绿湍急的江水闪烁一江的鳞片，在寒意弥漫的山涧，像无数只发问的眼睛。

　　北盘江，白层港，悬崖夹江的深山，恍如隔世的布依族古老民乐荡漾；56岁，从大半辈子工作的广西河池化工集团公司到贵州黔西南贞丰县境的白层镇，斑驳的港口，全新的水运，人生再出发，不可预知的明天……

　　凌启明一脚将一颗碎石踢向江心，禁不住问自己：这就是我人生冲刺的港口与码头？

　　“复航”使命

　　“白层港的使命就是——复航！”

　　这是徐明华对走马上任白层港新港港务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凌启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每一次，徐明华的眉宇间，都透着无限信任与期待，语气却坚定得很。仿佛徐明华邀请凌启明加盟新港就是为了传递这个指令。

　　凌启明开始四处奔走。在国务院一个部门领导专题调研珠江水运问题的座谈会上，云南省交通运输厅厅长杨光成的发言，第一次使得凌启明体会到，“复航”对于云南和贵州其实是一个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希望。

　　杨光成厅长饱含深情的陈述至今仍然清晰地在他的耳边回荡。“为了解决水电闸坝阻航，打通云南走向大海的通道，云南两任省长不知赴京‘奏请’过多少次，揪心过多少个日子，直到他们先后带着深深地遗憾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但至今投入1.5亿元的云南文山州富宁港，在下游百色水利枢纽闸坝的阻航中，仍然是一个‘死港’。”

　　凌启明甚或在一种心酸与悲凉中，感觉到了一种责任与使命的传递。

　　他仿佛一下子理解了徐明华为什么总是把“复航”挂在嘴边；提及“复航”，徐明华的目光为什么总是那样深远和坚毅。应该说，他的加盟，就是对徐明华“复航”使命的一个分担——尽管白层港担当的是一个民间使命。

　　沿着“两江一河（白盘江、南盘江、红水河）”考察归来后，凌启明对“复航”的理解更加深刻。他用这样一句话来描述“复航”——一座短时间难得撼动的“大山”。

　　有谁能轻易撬动这座“大山”呢？

　　凌启明计算过，广西红水河段的大化枢纽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形成的第一座航运闸坝，几经努力，算是打通了，但过船能力偏低，常常造成堵航。之后，尤其是最近10多年间，西江上游的“两江一河”，形成的水电枢纽碍航、断航闸坝多达6座，这又以白层港下游的红水河龙滩水电枢纽闸坝为甚。

　　2006年龙滩水电枢纽下闸蓄水（黄海高层375米），切断河流，迄今仍在等待国家发改委蓄水黄海高层400米的答复，于是将本应“同步建设过船设施”的相关法律法规推诿得不见踪影。龙滩，成为贵州、云南打通珠三角的最大水运障碍。

　　尽管云南、贵州、广西，以及交通运输部珠江航务管理局一次次努力，但短短几年间的7次复航计划，7次悉数夭折。

　　夭折之困，困在水电枢纽的断航闸坝。

　　这是多么复杂的一个关系纠葛！这又是多么积重难返的一个困难险阻！

　　夜深人寂的子夜，凌启明常常打开自己绘制的“两江一河闸坝图”陷入沉思。许多时候，竟然生发出“今不如昔”的喟叹。

　　他知道，水运之兴在古之白层续写过怎样的夺目璀璨。

　　贞丰因北盘江而生城，又因古渡白层而兴盛。司马迁《史记》中所记“牂牁江”就是今天的北盘江。班固在《汉书》亦有记载：“夜郎者，临牂牁江也。江宽百步可行船。”

　　贞丰白层镇扼“滇黔锁钥”之要，坐落其间的白层古渡就此成为北盘江第一个通航渡口。至清嘉庆年间，朝廷将白层渡辟为官渡，白层古渡更是盛极一时：日泊船只数百条，贵阳、南宁、百色、广州等地商贾云集于此，纷纷设立商号。那时的贞丰因白层古渡的繁华就有了“小贵阳”的美誉。

　　水运的繁华不再，被誉为“石头王国”的贵州在历史演进2000多年之后，还继续沉睡在与世隔绝的“夜郎自大”而又极度贫困的深山吗？

　　就在白层镇，凌启明发现了一条江对一个村、一个县及至一个省的意义。

　　他叫王永朋，布依族，在凌启明的数次访问中，两人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王永朋世代临江而居，今为白层镇这洞村村民，世代的生活来源就是靠北盘江的水运生意。自下游龙滩水电枢纽下闸蓄水，白层古渡被淹，这一条江就冷清起来。尽管后来政府在毗邻古渡的地方建起白层港，但终因下游不通，北盘江一直再没有热闹过。水运生意做不成了，又因这一带山地沙多土少，雨水冲刷得厉害，国家强行推行退耕还林政策，全家16口人的生活仅靠一点微薄的政策补贴。

　　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的贫穷啊。两头痩牛，一辆做载人生意的破旧摩托车，一座拥挤、破烂、四处漏风的瓦房，16双仿佛写着“活着就是受苦”的无望的眼睛……

　　正是这种走村串户的访问，让凌启明对水运业的认识实现了重大转折——从一个职业经理人过渡到一个具有强烈责任感的事业打拼者。

　　赴任四个月之后，他在工作日志中写道：“贵州守着金山银山，为什么还要当‘叫花子’？水运不兴，贵州不兴。振兴贵州水运，就落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肩上……”

　　“翻坝”，谁的眼泪在飞？

　　“常态化运输”是凌启明为新港提出的第一个战略。

　　在凌启明看来，“复航”是终极目标，也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在暂时不能达成终极目标前，怀着远大理想的新港以及白层港不能坐等，也等不起。抱着“金娃娃”的贵州已经等待得太久，更是等不起。

　　几乎每一天，凌启明都要接待这样的造访者，他们焦急地问道：白层港什么时间可以通航？我们的煤炭、矿石可以直达广西柳州吗？我们的陶土可以运抵广东佛山吗……如果下游的天峨龙滩闸坝阻航，可不可以上岸走陆路？即便先水路，再上岸走陆路，我们的运输成本也比单一的铁路、公路运输划算得多。还有，铁多。还有，铁路和公路运输与水路比较，不仅价格高，而且因满负荷，根本就找不到可运的车辆。
被追问包围的凌启明，真实地触摸到了贵州强烈地改变现实命运的愿望，以及走出重山的“路”之珍贵。

　　不仅仅是被来访者追问，就是每次驱车省城贵阳，他都有这样的感叹。他的雅阁本田不知在群山间要盘旋多少回，才能转到高速公路上。从贞丰到贵阳，要跨过北盘江大峡谷，要经过世界上最高的峡谷公路桥，曲折、蜿蜒与陡峭让人顿生“黔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围堵。那些载着煤炭或矿石的货车，则像一辆辆牛车，沉重、蹒跚，粗重的喘息就像扔给大山的一声声怒吼。但，他和所有的人都看见了，时而在桥下时而在不远的峡谷间奔突、呼号的北盘江。

　　空无一船的北盘江，空空荡荡的北盘江，兀自高歌兀自慵懒的北盘江，谁应该负起放逐你的罪与罚？

　　一种紧迫感便如影随形，迫使他加快工作节奏，甚至折磨得他经常夜不能寐。但最终促使他拉开“翻坝”帷幕的则是2010年7月珠海“航海日”仪式之后。这是中国航海日珠江片区的一个重要活动。其中的珠江沿线“市长峰会”尤让他热血沸腾。原来珠江沿线的每一个城市，都渴盼着珠江这条黄金水道的通达。他听到了每一个沿江城市的急切呼唤，以及她的人民遥望海洋、扬帆出海的期盼。
 

　从珠海直取南宁。他找到了广西大唐水电分部，想探知所属的龙滩水电的升船设施建设究竟还要等待多久，设计能力究竟有多大。老总把他挡在了门外。办公室的一位负责人私下里告诉他：“你们不要找了，这些项目的背景深厚得很。什么时候建，设计多大能力，谁也说不清。”

　　当头一瓢凉水。但凌启明的热血热忱今天已经无法浇灭。“翻坝”，哪怕是从水路上岸，再走陆路，把那些急需从白层港运送出来的煤炭、矿石，送达广西的天峨，至少可以利用白层港至天峨的220公里水运通道，解决出黔之难。

　　这个夏天特别酷热。从南宁出来，南宁的太阳烤得令人愤怒。凌启明大汗淋漓地直驱天峨。在龙滩水电站的上游再次查看那个简易码头后，就直奔县政府。他想游说天峨整治和扩建码头，合力实现白层港与天峨的“翻坝”。

　　其实，凌启明对于天峨已经不是一个陌生的客人。从白层港赴任到此次游说，短短10个月，他已经先后八下天峨。龙滩电站上下游的地理位置，尤其是那个简易码头和其间的一条简易山路，他已经烂熟于心。

　　此次游说，凌启明仍然没有得到更明确的答复。像过去的若干次一样，天峨告诉他：“天峨的港口规划还在批复中；即使批复下来，要天峨这个国家级贫困县拿出几千万元建港口，恐怕是难上加难。”

　　一种划拉不动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梦中能够清晰地体验。“翻坝”的瓶颈就“卡”在天峨港上，上面不动，下面没钱，白层港该怎么办？凌启明不知怎么说好，只是生硬地扔下一句：“如果天峨没钱，就把岸线资源批给白层港吧，我们来建。”

　　然后转身，直扑贞丰。

　　奇怪的是，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心中如此强烈地想回到白层港。一路上，客户企盼通航的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他的脑海翻来覆去就一个词——“翻坝”。不经意间，他的手攥成了拳头……

　　“开船罗——嗬嗬——嗬嗬——”不知是谁在吆喝古老的船工号子。两岸站满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群。人群兴奋地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白层港终于又可以通船了。听说这些船可以直达香港、澳门的，然后飘扬过海。”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些船现在还只能抵达220公里外的广西天峨。然后上岸，接着公路运输。这就是龙滩闸坝造成的无奈之举——“翻坝”，而且还是“水——陆”方式的不完全“翻坝”。就是这样的“翻坝”也大有市场。短短几个月，就在天峨上岸3万吨煤炭。2011年，白层港有望实现30万吨煤炭的“翻坝”目标。这是后话。

　　两艘500吨的货船，整装待发，将为河池南丹冶炼的业主送去1000吨急用的煤炭。北盘江沸腾了，汽笛、古老的船工号子、两岸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这一天是2010年9月7日，刚好是凌启明白层港赴任一周年。站在码头上的凌启明，不禁热泪纵横。他知道，即便是最无奈的“翻坝”，北盘江从此也将结束“孤独一江向天号”的过往，并将与繁华的万帆竞发的历史对接。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翻坝”——白层港，你看见谁的眼泪在飞？

　　一个港口的重生

　　其实在“复航”与“翻坝”的努力中，白层港的改扩建一直在紧锣密鼓地展开。

　　这个位处西南水运出海中通道，并被交通运输部列为“两横一纵两网十八支线”的重要支线航道港口，被凌启明兴奋地称为得天独厚的资源“禀赋港”。

　　方圆50平方公里就有几十个煤矿，年产量1200万吨。而且皆为精煤，可广泛地应用于发电、冶炼、化肥、水泥等工业领域。除煤矿外，贞丰还被誉为“金都”，国家级金矿就占到2个。资源富集量和水运可辐射半径，堪称中国内河港口之独有。未来的能源输出港，她亦当之无愧。

　　“天佑白层，人当自强”，凌启明把白层港的改扩建看作是天赐良机。这就注定了白层港将在凌启明的手上诞生奇迹。

　　2010年3月，白层港改扩建一期项目煤码头正式破土动工。开炮炸山的轰鸣，推土机的马达，混凝土搅拌机的歌唱，以及无数飘动的彩旗，把寂寥多年的白层港变成了一个火热的大工地，也把凌启明变成了精力充沛、事无巨细皆过问的“大管家”。他既是新港的副总，也是新港与金州港船舶运输合资企业的副总，还是两个企业的生产安全责任人。管施工，管安全，管项目协调，管地方关系的处理，也管两个企业的制度设计，两个企业的人事调停，还管项目所涉及的移民补偿与安置。

　　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把握大势的洞察力，使得凌启明得心应手，如坐春风。一边是项目的大干快上，一边是企业内部管理的井井有条；一边是政府关系的妥善处理，一边是周边村民的和谐融洽。除繁忙的工作之外，他还有余力撰写有关水运与港口的长篇论文，并获得专家的高度肯定。
他把这一切首先归结为“人生有梦”。他说，有梦才有追求的执着，有梦才有被点燃的激情。他的梦就是“白层港理想”。

　　就让我们倾听他的梦想吧：总投资3000万元的一期煤炭码头项目已经接近尾声。届时，白层港年吞吐量将从过去的60万吨增加到160万吨。二期投资6800万元，为150万吨的散货码头，计划在今年6月招投标，2012年4月竣工。三期为投资6200万元的危货、件杂货、集装箱、滚装码头。计划2012年2月招投标，2013年4月竣工。完成三期投资，可使白层港在3.5公里的岸线上实现“无缝”对接，港口总吞吐量将逾650万吨，并成为贵州名副其实的出海起运第一大港。

　　这还不是凌启明心中白层港的全部。他要用3年的时间实现港口硬件的革命，同时用约5年的时间实现港口软件的武装，包括数字化港口、信息化港口的建设。以总共5年的时间打造软硬件齐备的“第四代港口”，实现白层港的百年跨越。

　　现在，这一切正在凌启明与时间的赛跑中，逐步变成现实。

　　而凌启明的“白层港梦想”和“白层港速度”，也正在成为一拨又一拨考察者眼中的惊叹。全国政协常委王显政赴白层港调研，连称“了不起”。广西河池市市政府副秘书长覃献生半年间两次来到白层港，直呼：“6个月，这里的变化惊人！”并惭愧地表示：“天峨（系河池所辖）的配套港口，从规划到建设准备工作都落后了。”

　　这时的凌启明，心中总会泛起一丝丝宽慰。在凌启明的战略中，白层港改扩建的“快”，本身也含有“催促”天峨尽快完成配套码头建设的意图——自白层港改扩建开工的那一天起，天峨的“对接”码头建设就一直是凌启明心中的一个隐忧。

　　……

　　在千头万绪的繁忙中，凌启明享受着工作带来的喜悦与快乐。屈指算来，赴任白层港不觉已经18个月，近600个日日夜夜，白层港正在获得新生，他自己也仿佛年轻了十岁。“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在凌启明看来，惟有信任才有鱼跃与鸟飞的自由与放达。他把他的白层港事业归结为提供这一平台，并给予他无限自由创造空间的徐明华。

　　他选择了一种私语般浅唱低咏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是一个多年的“冬泳者”。只要时间允许，黄昏总要到北盘江中畅游一番。江水澄明，月上柳梢，这样的时刻，斜倚水中看着亲手扩建的码头，他常常哼唱的歌词是：感谢明月照亮了夜空，感谢朝霞捧出的黎明，感谢春光融化了雪水……感谢生活赠友谊爱情，感谢苍穹藏理想梦幻……感谢收获，感谢这美好的所有……

　　贵州灼热的目光

　　苏醒的白层港，正在吸引贵州的目光。

　　今年4月，贵州省政府口岸办罗副主任带队到白层港调研，拟将白层港、龙洞堡空港物流中心、贵阳火车东站铁路港物流中心规划为贵州省内三个国家一级口岸。罗副主任还透露，今年9月，白层港区有望成为省级物流中心，省里将出台相应的配套政策。

　　凌启明清楚，就水运而言，贵州其实有两个出海通道：一个是乌江抵涪陵入长江达上海，一个就是“两江一河”下西江入南海。前者比后者入海的距离要远1000多公里。而且，就经济辐射来说，发达的珠三角更贴近云贵。这是贵州选择白层港的真正原因。

　　这样的选择带给凌启明的是惊喜，也是压力。

　　当围绕白层港的惠兴、鲁贡和港口专用三条公路打通，整个贵州抵达白层港将四通八达。坐拥煤炭92亿吨、磷矿11亿吨、重晶石6300万吨、铝土矿1200万吨以及更丰富资源的贵州，渴望将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发展优势，白层港将要挑起大梁。

　　凌启明在思考，白层港改扩建计划是不是应该更快速推进？原先规划的港口规模是不是应该向更大更强的方向修改？650万吨年呑吐量，能满足流域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吗？国家一级口岸和省级物流中心又将给白层港带来怎样巨大的变迁？

　　……

　　起风了。好大的风。江风劲吹，彩旗猎猎。久久注目咆哮的北盘江，不禁心潮澎湃。“无数水运人为之奋斗的梦想就要成为现实，这是历史赋与我们的使命与机遇。注定我们要为这个时代担待一些什么，注定我们要为历史写下一点什么……”凌启明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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