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谈到这里我们不禁要发问：卢梭凭着什么作出了这一判定？他的看法合理吗？在这里笔者认为卢梭之所以做这一忤逆大众观点的论断，并非是为求"标新立异"来哗众取宠，而且他对这种故意专求"标新立异"的行为是深恶痛绝的，如他在文中批斥这种人说："专求标新立异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本文认为他之所以作出这一论断是由于他依托自己的经历和感情而经思考得出的结果，而且这一结果是符合他自己的"良心"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即是说要"在有德者面前保卫德行……根据天赋的光明在维护真理"。这一原则和追求也使卢梭的眼睛能穿透时代繁华的虚假表象，深入到时代状况的根基处，去重新审视纷繁复杂千姿百态的社会生活，这同时也使得现代繁华大都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现代文人骚客风花雪月的唯美妙品立刻便显的恶相毕露罪恶滔天了，这当然会引起卢梭深深的愤懑之情。

　　因为卢梭凭着自己的良知和自身的本真感情体验，发见到了霓虹灯下数不尽的血泪，发见了热情温柔背后昭然若揭的虚伪、怀疑、猜忌、冷酷、戒备、仇恨与背叛，也发见了众人身强力壮勇猛大胆的臭皮囊下遮蔽着的愚笨、懦弱和猥琐，也同时体会到了这种种令人愤懑难禁的罪恶，想到这里科学与艺术的进步带给人类文明的诸多光彩也黯然褪色了。面对社会发展中暴露了种种罪恶，卢梭在文中满腔悲痛地喊道："全能的上帝啊！你的手里掌握着人类的心灵，请把我们从我们祖先的哪些知识和致命的艺术里面解救出来吧，请赐还给我们那种无知、无辜与贫穷吧，唯有这些东西才会使我们幸福，并且在你面前也才是最可贵的。"

　　而卢梭又是怎样具体地为他的这般批责科学与艺术的观点提供辩护呢？从文中我们可以发见他具体从两个方面做了分析说明。一方面他首先从历史经验中看到了科学与艺术的作用是伤风败俗，他在此举了大量的事例来论述，如他在文中说道："至于东帝国的首都，从它所处的地位来看，似乎是应该成为全世界的首都的，对于这个成为（也许是由于智慧而不是由于野蛮）在欧洲其他地方遭到禁止的科学与艺术的藏身之所的地方，我又该说些什么呢？一切极其无耻的骄奢与腐化、种种最黑暗的谋杀和陷害、一切极其邪恶的罪行都汇合在一起，这一切就构成了君士坦丁堡的历史的脉络，这些就是我们的世纪引以为荣的种种知识之所由来的纯洁的源泉了"。另一方面他从科学与艺术本身的自身特点来论证了科学与艺术的作用是伤风败俗，在此他首先强调了科学造成里"无可弥补的时间损失"，并且他还认为科学是对我们毫无用处的；接着他又说"由文艺而产生的罪过却还要更坏得多"，如"由于人们的闲暇与虚荣而产生的奢侈，就是其中的一种"。总之科学与艺术在卢梭看来是"既损伤人们的身体又败坏它们灵魂的生气。"

　　三

　　至此，我们大略审查了卢梭《论科学与艺术》一文的论点、论据和论证过程，我们从中也发见卢梭论点的独特性及其丰富的启发性，但我们重提一个疑问："他的论述合理吗？"

　　不同的人或许会有不同的看法，如费希特认为："谁也没有像卢梭那样坚决，那样伪造证据，那样雄辩地反对这个真理。对于他来说，文化的进步就是整个人类败坏的唯一原因。"并且他还分析到归根结底之所以能把"卢梭引向那样一个可怕的，虽然部分地在他之前已有别人建立起来，但就其普遍性来说却同公众舆论完全对立的原理"是因为"卢梭视为真理的东西，都直接基于他的感觉；所以，他的知识都带有一切建筑在单纯低级感觉上的知识的错误，这样的知识部分的是不可靠的，因为人们对自己的感觉不能做出完满的估计，部分地是真实的东西同非真实的东西混合起来，因为建筑在低级感觉上的判断往往把意义并不相等的东西当作意义相等的东西看待"。而康德则更直接批判地指出"进步问题不是直接由经验就能解决的"。这样在康德、费希特看来，"科学与艺术的能否复兴"与"人与社会的风尚能否敦风化俗"这样的问题若只在经验感觉层面进行探讨其本身合理性即是值得存疑的，那再这样讨论二者的关系更是值得怀疑的了。

　　但笔者认为卢梭的论点及其论述可能是不完善的，其论证也存有明显的逻辑上的漏洞等瑕疵，但总的来说还应是合情合理的。之所以这样说是若我们尽量站在卢梭的立场来思考感受，而尽量不要站在纯学术的视角来审查思辨，卢梭所强调的我们的本真的"良心"可能就会使我们更会真切的感受到"在有德者面前保卫德行……根据天赋的光明在维护真理"一语的智慧和力量。而且卢梭一生也都是都对那种纯学术的形而上的思辨极为厌恶，如他在《论科学与艺术》的序言开篇之处就明确强调："本文并不涉及各文艺部所染习的、而学院讲座也常常未能例外的那种形而上学的诡辩；我所讨论的乃是人类幸福攸关的真理之一"并且其在文章结尾还特别劝诫人们道："德行阿！你就是淳朴的灵魂的崇高科学，难道非要花那么多的苦心与功夫才能认识你吗？你的原则不就铭刻在每个人的心里吗？要认识你的法则，不是只消反求诸己，并在感情宁静的时候谛听自己良知的声音就够了吗？这就是真正的哲学，让我们学会满足于这种哲学吧！让我们不必嫉妒那些在文坛上永垂不朽的名人的光荣；让我们努力在他们和我们之间画出人们以往是在两个伟大的民族之间所画的那条光荣的界限吧，让他们知道怎样好好的说，让我们知道怎样好好的做吧。"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卢梭运思问题的特色，在他那里严谨的逻辑论证在运思过程中是不占首要地位的，而自己的"良心"或"良知"和"自己的真实感情"是占着决定性地作用的。可以说，他的思考和论述都是由其内心本真的感情自然而发的，并且其由此而发的诸多议论也是不与自己的良心相冲突的，在此基础上他"认为文明导致不幸，研习艺术和科学便会腐化"的观点就有了强有力的支撑，只是他这种支撑的力量不是来自严密的逻辑推理，而是源自其自己良心和内心情感的真实告白。也正是基于此笔者才认为卢梭的观点是合情合理的即"科学和艺术的复兴将会造成伤风败俗的严重后果"或"文化的发展将造成人德行的败坏"，而康德和费希特显然并没有充分认识到卢梭思想的这种特性，故其批判若在卢梭看来只会是隔靴搔痒没有力量。但笔者也并不认为卢梭的观点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而只是觉得它很合乎情理，而且他的这种探索及其凸显的问题本身也必将能引起我们对"同人类幸福所攸关的真理"更多有益的关注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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