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性不爱使用卑鄙的计谋

　　我是如此，听人们说，生我的父亲也是这个性子。

　　我乐意凭力气带走这人，而不是靠诡诈。

　　（88-91行）

　　尼奥普托列墨斯不仅强调自己天性不爱阴谋，还摆出自己已故的父亲阿基里斯来说明立场：子如其父，相比计谋，他们更愿意明刀明枪的痛快行事。这样一来，已经战死、并未出场的阿基里斯，也被归入了这个“阵营”，这三代四位英雄，共同代表了和奥德修斯这一形象相反的品质与诉求。

　　在剧中，作为长者的奥德修斯和菲罗克忒忒斯，都把年轻一代的尼奥普托列墨斯称为“孩子”，都试图说服尼奥普托列墨斯，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从没见过父亲的尼奥普托列墨斯，在加入特洛伊战争后的第一次重要使命中，也在寻找一个父辈的形象作为自己行动的榜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剧中对弓箭的争夺，其实也是对尼奥普托列墨斯影响力的较量。㈣在全剧开场时，奥德修斯以希腊军队的使命和胜利的希望，勉强说服尼奥普托列墨斯使用计谋。而尼奥普托列墨斯在与菲罗克忒忒斯的接触中，惺惺相惜，不惜放弃自己的使命，站在菲罗克忒忒斯一边。到全剧结束时，菲罗克忒忒斯已经完全赢得了尼奥普托列墨斯的理解和认同。尼奥普托列墨斯复述赫勒诺斯预言时说：

　　靠这副弓箭和我的襄助

　　你必将攻克这座城池。（1334-1335行）

　　尼奥普托列墨斯强调，破城既需要这副弓箭，也需要他这个人；破城的必要条件，是菲罗克忒忒斯与尼奥普托列墨斯二人的精诚合作。而最终促成这一合作的，不是奥德修斯的计谋，而是已成神的赫拉克勒斯。而这副弓箭一由赫拉克勒斯传给菲罗克忒忒斯，又被菲罗克忒忒斯小心交给尼奥普托列墨斯保管，最后又由尼：奥普托列墨斯顶住压力、真诚送还给菲罗克忒忒斯一不仅仅是一个攻城杀人的利器，也成为二人友情和合作的象征。正是这种真诚的、反对谎言的人之间的联盟，将要攻克特洛伊城并赢得不朽的声名。

　　有趣的是，被索福克里斯刻意凸显的对立双方，并不见于菲罗克忒忒斯回归特洛伊战场的传统叙述。在《小伊利亚特》中，将菲罗克忒忒斯带回特洛伊战场的是狄俄墨得斯，奥德修斯和尼奥普托列墨斯并没有参与这一使命。而在更早上演（431BC）的欧里比得斯的《菲罗克忒忒斯》一剧中，也没有尼奥普托列墨斯这个角色。而在索福克里斯的《菲》剧中，受命去接回这位射手的，则被安排为奥德修斯和阿基里斯的儿子尼奥普托列墨斯。索福克里斯对这一传统的创新，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三

　　在笔者看来，索福克里斯这样的安排，是为了让相同或者类似的两批人物，再进行一次较量。在上文中我们已经谈到了史诗之中人物的较量。纳吉在其作品中谈到，阿基里斯和奥德修斯分别是《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主人公，也各自是这两部史诗中希腊英雄中的“佼佼者”。而使他们成为佼佼者的原因却大相径庭：阿基里斯以勇力（big）著称，而奥德修斯以机谋（metis）闻名。《奥德赛》卷八中，费埃克斯人的歌者得摩多科斯的第一支歌里提到了“奥德修斯和佩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争吵”（74行）。纳吉认为，所谓两位英雄的争吵，其实就是勇力和机谋哪一个占上风的争论，这一表述微妙地展现了两位英雄所代表的品质的角力——是勇力还是机谋攻下了特洛伊？

　　在史诗传统中，这一争论的主题表现为“是什么攻下了特洛伊城”。在荷马史诗中，最终攻陷特洛伊的，并不是阿基里斯的勇武无双，而是木马计。虽然史诗并未明确指出奥德修斯是木马计的谋划者，但在《奥德赛》提到的木马计的实施中，他无疑是这一计划的积极参与者（《奥德赛》卷八，493-495行，500-520行）。值得一提的是，这段描述中两次提到了雅典娜的帮助：厄珀俄斯在女神的帮助下建造了木马（493行），而后奥德修斯等人在女神的帮助下攻下了城池（520行）。《伊利亚特》似乎也暗示了计谋夺取特洛伊的说法。在卷十五中，宙斯提到希腊人将通过“雅典娜的意愿”夺取特洛伊城（70-71行）。虽然诗行并未明确到底什么是“雅典娜的意愿”，但智慧女神对奥德修斯的钟爱是公认的事实（《伊利亚特》卷十，245行）。这里对雅典娜意志的提及，更多暗示了机谋夺取特洛伊的可能性。

　　这一传统在索福克里斯的《菲罗克忒忒斯》中被不动声色地做了改变。如前文所述，索福克里斯在剧中令奥德修斯和阿基里斯的儿子尼奥普托列墨斯同去迎回被放逐的射手，这实在是很有意思的安排。尼奥普托列墨斯的身份和言辞，时刻提醒着观众另一位未曾出场的英雄——擅用勇力、但生性不喜计谋的阿基里斯，也令人想起荷马史诗中智谋和勇力的较量。在《菲》剧中，厌恶权谋的菲罗克忒忒斯，填补了少年父亲的空缺位置，从而代替已逝的阿基里斯，成为勇力的支持和力行者，同奥德修斯展开了新的较量。在这场新的较量中，菲罗克忒忒斯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赢家，不仅因为他的箭术令奥德修斯望而生畏，凹也不仅因为他最终赢得了尼奥普托列墨斯的认同和友爱，更因为他手中的弓，将与尼奥普托列墨斯共同攻克了特洛伊城。《菲》剧对木马计避而不谈，却反复强调赫勒诺斯关于破城的预言，从而颠覆了荷马史诗中关于特洛伊城破的传统。

　　索福克里斯同样避而不谈的，是荷马史诗中用以形容奥德修斯的meitis。被译作“智谋”的metis，其实包含了一套复杂而统一的思维过程，可以表现在很多方面，如洞察力、先见之明、欺骗、深谋远虑、机警、技巧、经验等等。metis是一种实用的能力，令人在瞬息万变的形势中，审时度势，做出判断，并运用自己所有的资源达到目的。这样看来，metis作为一种能力，可以用来办好事，也可以用来做坏事，但它本身并不涉及道德判断。在荷马史诗中，metis俨然成为奥德修斯的标签，也是他个性的最好表现。然而，在《菲罗克忒忒斯》一剧中，用来形容奥德修斯的则是另一组词汇。与荷马史诗不同，《菲》剧强调奥德修斯只是巧舌如簧，并不实干；并一再把奥德修斯的言语之利与行动相对立（96-99行；1306-1307行）。用以形容他智巧的词汇并不是metis，而是dolos和sophos及相关派生词。这些词，常常是用来形容公元前5世纪盛行的诡辩术以及推行此法的诡辩术师。这些诡辩术师教人掌握和使用辩术，以此谋生，并不关注辩术使用中的正义和善恶。《菲罗克忒忒斯》中只考虑目的、不计手段的奥德修斯，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诡辩术师的形象。《菲》剧反复强调，聪明（sophos）并不一定正义（119行），而计谋（dolos）则几与谎言相同（100-101行）。剧中不同形象人物的冲突，展示了公元前5世纪末的雅典对诡辩术师的态度，对真实、正义等抽象概念的关注（如1244-1246行），以及对道德标准更严格的要求。

　　荷马之后的作品中，对奥德修斯的形象贬抑渐多，褒扬渐少；虽然也有少数作者为其辩护，更多的作品批评或讽刺了他的多变和狡诈。@从《奥德赛》到《菲罗克忒忒斯》，奥德修斯作为关于弓的两个故事的主角，其形象和作为有了较大的变化。这样的变化有时代风潮的影响，也是诗人筹措材料、刻画营造的结果。

---

期刊库（http://www.zgqkk.com），是一个专门从事期刊推广、投稿辅导的网站。
　　本站提供如何投稿辅导，寻求投稿辅导合作，快速投稿辅导，投稿辅导格式指导等解决方案：省级投稿辅导/国家级投稿辅导/核心期刊投稿辅导//职称投稿辅导。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与投稿辅导_期刊发表_中国期刊库专业期刊网站无关。投稿辅导_期刊发表_中国期刊库专业期刊网站站对文中陈述、观点判断保持中立，不对所包含内容的准确性、可靠性或完整性提供任何明示或暗示的保证。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请自行承担全部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