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为戏剧家的契诃夫继承和发展了19世纪的现实主义传统，首次在作品中展现了人与环境的冲突、个人精神心理的内在危机以及存在主义的人本体危机，深刻描绘出人类在生存困境中的痛苦、孤独与绝望，因此，现代欧洲的戏剧评论家把契诃夫戏剧视为20世纪西方现代戏剧的开端。文章将以西方现代悲剧的三重世界为根据，结合叙事学理论，分析契诃夫戏剧《海鸥》中所体现的悲剧精神。

　　【关键词】契诃夫；《海鸥》；现代悲剧；叙事学；存在主义

　　西方现代悲剧理论认为，主导悲剧世界的终极力量既非命运，也非伦理道德，而是人的生存困境的张力，人本体与危及人的生存的真实性的种种因素之间的矛盾形成了这种张力，进而产生了个人与社会的对立、个人精神心理的内在危机以及人本体危机，以此为根据可以将西方现代悲剧划分为三重世界：现代社会悲剧、现代精神悲剧以及现代人本体悲剧，这三个方面在契诃夫的戏剧《海鸥》中都有所体现。

　　一、现代社会悲剧：失落的价值与尊严

　　在契诃夫之前，悲剧主要表现的是人与神、人与人之间的冲突，而《海鸥》则将视线转向人与环境、人与社会的冲突。“人的价值体现在一个生活理想中，或者说一个梦中。在现代悲剧世界中，这种生活理想或梦，由于社会的、人性的原因等等或者是无法实现的，或者这理想和梦本身就是虚假的。现代悲剧人物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拒绝去适应社会的虚伪，他的个性整体与社会压制这一罪恶相冲突”。戏剧《海鸥》中众人对理想——即艺术和爱情——的追求恰恰构成了这类悲剧：

　　特列普列夫一直梦想成为一位作家，打破旧规，开辟新的文学形式，并且为此不断付出努力。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人的存在是为了别人，通过别人肯定自己；人的存在是一种极其深刻的交往，他体察自己的内心，同时也透视他人的内心，也用别人的目光来看待自己。特列普列夫渴望得到他人的接受和认可，然而他的母亲公开嘲笑他的作品，被他引为知音的恋人妮娜也没有对他表示肯定，随着妮娜的移情别恋，特列普列夫遭受了残酷的双重打击，出于对自身、对社会的极度失望，他第一次选择了自杀。

　　戏剧中的所有情节都发生在偏僻冷清的乡村，这种远离喧嚣的象征性环境正代表了主人公们迷茫失落的心境：美丽天真的妮娜爱上了作家特里果林，不顾一切地追逐爱情和理想，然而等待着她的却是噩梦般的命运；玛莎无望地爱着特列普列夫，甚至通过闻鼻烟、喝酒、为生活戴孝、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和到别处生活种种荒谬的方式逃避感情；麦德韦坚科爱着玛莎，却不能理解她的痛苦，也从未得到她的关心和爱；管家的妻子波丽娜·安德列耶夫娜始终爱着多尔恩，却只能顺从地和丈夫一起生活……每个人都在求而不得中对生活失望，进而向绝望妥协。

　　在价值与尊严的失落中契诃夫向我们展现了以特列普列夫为代表的一类人的生存困境。

　　二、现代精神悲剧：对自身理想和价值的否定

　　现代精神悲剧尽管依然与社会冲突相联系，“但关注的焦点是人自身的悲剧性精神世界和心理世界，是现代个人的内在真实处境和内在生存的真实性”，也就是人的理想和自我价值。

　　对现代人来说，艺术和爱情作为一种理想，是能够鼓舞、激励他们为之奋斗的乌托邦，是尼采宣布“上帝已死”之后能够抚慰人们的一种信仰，然而正如伽达默尔所说：“当今的时代是一个乌托邦精神已经死亡的时代……这正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悲剧”，随着精神领域中美好事物的不断失落，人被物质化和非精神化的程度越来越严重，人类也因此遭遇了精神和心理上的困境与危机。

　　在戏剧《海鸥》中，为了体现人物的内在危机而采用了大量直接引语展示人物的内心活动：特列普列夫自杀失败后继续从事创作事业，两年之后，他在作家圈中已小有名气，但他的写作手法仍然没有得到认同，特里果林称赞他的作品，但实际上“他看过他自己的那篇小说了，可是我的这篇，他连裁都没有裁开”，“在特里果林，写作是很方便的，他有一定的格式……在他的作品里，河堤上，一个碎瓶子在闸堤上闪着亮，磨房风轮抛下一道昏黑的影子，那么月亮就算写好了。而在我的作品里，却又是颤动的光亮，又是繁星在轻轻地霎闪着，又是远远钢琴的声音熄灭在清香的空气里……多么苦恼啊！”，他认为自己已经与当初理想背道而驰，“我讲过那么多的新形式，可是我觉得自己却一点一点地掉到老套子里去了”。妮娜的造访则将特列普列夫推向了毁灭的深渊，因为妮娜在钟爱的演艺事业中获得了快乐和信心，而特列普列夫却找不到人生的目标，在极度的孤独彷徨中，特列普列夫将书稿全部焚毁以示对自身创作的否定，接着第二次举枪自杀，然而他真正的悲剧并不在于死亡的结局，而在于被他当做至高信仰的艺术理想的彻底破灭。

　　三、现代人本体悲剧：人生的荒诞与人性的孤独

　　20世纪新人本主义思潮和存在主义哲学兴起以来，人们开始关注人本体的思考和形而上的生存困境，戏剧艺术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产生了现代人本体悲剧，它所关照的是生存本体固有的困境以及生存困境中普遍的本体焦虑。契诃夫早已在作品中体现了超前的存在主义思想。

　　（一）人生的虚无与荒诞

　　存在主义哲学认为人的存在是荒诞的、没有意义的，“人只是偶然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人的生存和死亡都存在着太多的偶然性……世界并不因为你的死活而有所改变，因为世界本身也是虚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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