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之通:庄子“道通为一”的哲学阐明(2)
其次,庄子对道的规定亦展示了现实世界之通。在庄子看来,道构成了世界之在的根据,并内在于不同的存在形态之中。就世界的原初之在而言,其表现为浑而未分的原始统一,这种存在形态可以看作是“道未始有封”(《庄子·齐物论》)的呈现。“封”即界限,“未始有封”表明道没有分际、界限,以统一性为自身的内在品格。刘笑敢指出:“‘道未始有封’即说明道是外无界限、内无差别的,因而道是绝对的同一。‘道无封’的特性是庄子预设的齐万物而为一的客观依据。”[4]113“未始有封”之道作为世界原初存在的形上根据,在此,道之通主要呈现的是其未分化性、无界限性、统一性。
在分化的现实世界之中,道“无所不在”:“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庄子·天道》)万物之形态各异、大小不同,但道普遍地存在于一切物之中。庄子与东郭子关于道之在的对话清晰地展示出这一点:“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庄子·知北游》)不管是蝼蚁、稊稗、瓦甓这些价值形态较低之物,还是屎溺般具有负面意义的事物,道都内在于其中,“无所不在”体现的就是道的这种普遍性。而在“万物殊理,道不私”(《庄子·则阳》)中,“殊理”是使物在本质上成为其自身的形式规定,从而将物与他物区分开来,“万物殊理”表明不同之物具有不同的规定,而与之相对,道之“不私”意味着道超越具体事物之异而具有普遍性。因而,作为存在原理的道,在分化的现实之在中,其通主要呈现的是普遍性。但是,道对于万物之“无所不在”并不意味着道之分化,道之普遍性背后隐藏的是其统一性:分化的世界中,道仍以统一性为自身的内在品格,并呈现于一切对象之中,使得每一物均有自身的存在根据、本原。于连指出:“世界的多样性,从小草到大檩,从丑女到西施,以及一切稀奇古怪的事情,‘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可’,但是,‘理虽万殊而性同得’,所以‘道通为一也’。因此,‘道通为一’远没有导致万物的趋同和贫乏……这种统一……是贯穿性的统一,同时也是过程性的统一。”[5]
因而,从形而上的层面来说,作为存在本原、根据的道既具有无限唯一性,又具有无限包容性;既超越于万物之外,又内在于万物之中;既在原初之在中,又在现实之在中,它同时跨越世界之在的这两种图景而伫立于其间:道以其统一性、普遍性赋予世界原初之在与分化的现实世界以通的特征,又成为两种世界之在的形态具有连续性的形上依据。
二、人之在:人与万物为一
世界的原初之在分化为具体的世界,万物得以产生,在这一分化的过程中,作为万物之一的人亦获得了存在性:“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庄子·知北游》)就“气”作为万物形成的质料而言,人作为万物中之一物,无疑以“气”为构成人自身的基础,庄子用“气”之聚、散解释人之生、死,即突出了这一点。同时,“德”作为道在具体事物之中的体现,亦呈现于人,并表现为人之为自身而异于他物、他人的本质规定:“物得以生谓之德”(《庄子·天地》)之“物”即包含人在其中。就此而言,人与天地间之万物通而为一:“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天”“地”作为世界的具体的呈现形态,是原初之在分化后的产物,而“我”作为类之人,其产生一如“天”“地”之生成,是世界原初之在之分化,由“气”构成。对应于世界之在之分化过程,可以说,“天地”与我“并生”,而推广开去,亦可说,具体世界中的一切存在形态均与我并生。然而,与我并生之万物的呈现形态各异、大小有别,如秋毫通常意义上意味着“小”、泰山则代表着“大”;人之生命亦长短有别,如殇子之短命而“夭”、彭祖之长“寿”。但是,在庄子看来,大小、寿夭等具体世界中普遍存在的区分、差异,并不构成包括人在内的万物之间的绝对界限,在天下万物都“一”于气、内含“道”的意义上,可以说,万物通而为一,进而言之,人亦与万物“为一”。
人与万物为一,同时内蕴着人与人通而为一的维度:首先,就作为类的人来说,从人之获得生命为气之聚、生命结束为气之散来看,人之生死呈现为气的聚散。唯其统一于气,因而人之生、人之死这两种不同形态之间具有了能够相互转化的根据,从而表现出生死相通。
其次,就个体来说,不论是如殇子般短命,还是如彭祖般长寿,不同之人均需经历从生命开始至生命结束的整个历程,不管该历程是长是短,从过程及最终的指向来看,人与人之间在由生走向死这一点上是相通的。这在如下论述中得到了体现:“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庄子·至乐》)庄子在其妻死后,对人之生命存在向前追溯,直至无形、无气、浑而未分的世界原初存在形态,展示人作为万物之一,其生与万物一样,产生于原初之在的分化:“杂乎芒芴之间”即是对世界原初之在浑然一体的表述,亦即“无气”的原始之通,而由无气至有气,原初之在分化而为具体世界,再至“有形”,“形”在此指人之形所表征的人之生命存在的获得,接下来,由生至死,即人之生命的终结,人之生伴随着世界之在的分化,并如同春秋冬夏四季的交替,这使得人之生、死成为世界之在演化过程中相继的两个环节。因而,对于作为个体的人来说,其生、死相通。由此,人之由生到死既表现出自然性,又具有必然性:人之死意味着人之生命存在的终结,而由生至死的过程是不可逆的。
就人与万物的关系来说,人之死虽意味着个人生命的不复存在,但他又是万物中之其他物形成自身的质料:“子来……将死……子犁往问之……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庄子·大宗师》)“以汝为鼠肝”、“以汝为虫臂”十分形象地表明子来死后,可以作为“鼠”、“虫”等自然之物的构成。在这里,庄子将人的生命置于世界之在的链条之中,使得“生”“死”同时融于万物之中:“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庄子·田子方》)就天下万物来说,作为“气”的不同形态,生、死如同昼夜的更替,表现为一个循环的过程。毋宁说,作为个体的人之由生走向死的背景、前提是天下万物之生、死的相继、循环。
再者,就个体来说,存在形态不同、精神境界不同的人,均由气构成,从质料的层面来看,人与人通;从人人体现道、人人具有“德”的角度来看,人与人之间亦通。
事实上,人与万物的合一,在本体论上体现着世界之在的普遍相关:不管是人与万物通而为一,还是人与人之间相通,都肯定并确证着这一点。陈鼓应曾作了如下论述:“从哲学观点来看,庄子是从同质的概念去看待人与外物的关系的。……就是说,人与天地万物的原质是相同的。因而从同质的概念出发,庄子认为人与外物、主体和客体的关系不是对立的、隔离的,而是一体的、合一的。”[6]
人与万物之通还体现在价值论的层面。价值,是相对于人而言的,如果没有人之在,价值之维亦不会存在。就价值论来看,人与万物之间的关系突出地体现在社会领域。庄子区分了社会领域的不同存在形态:至德之世、动乱之世。就至德之世来说,其特点是人与万物合而未分,因而,庄子把它作为理想的存在形态,以“至德之世”来表述即是对其理想性的肯定:“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庄子·马蹄》)李勉说:“‘填填’、‘颠颠’押韵,同一意义,当时口头语也,自在而得意之词。言民之真性。”[1]247在此,用“填填”、“颠颠”形容人之“行”、“视”表明人的存在方式同于自然。而“蹊隧”、“舟梁”是人化之物,“山无蹊隧,泽无舟梁”则表现了外部世界完全停留在本然之在的状态。在这一本然之在中,人、禽兽、草木等万物都呈现出自在的形态。因而,在这种存在形态中,万物虽然已分化而出,作为类的人虽然亦生活于其间,但人与禽兽、草木等各自呈现出自在的存在形态。从整体来看,整个外部世界表现出的是未经人的任何变革的原初状态。显然,在这一原初状态中,人与万物虽然形式上表现为分化的存在,但在实质上,人与万物却以合而为一为其特征,这显然是“未始有封”的世界原初存在形态在社会领域中的显现。同时,在至德之世中,不仅人与自然之物合而未分,人与人之间也以无分为特征:“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庄子·马蹄》)无君子、小人之分即显示了人与人之间通而为一。以人与万物合一为特征的至德之世作为理想之世,内含着应然的规定:应当达到的理想形态。同时,它又是前概念的存在形态:“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羲)氏、神农氏……若此之时,则至治已。”(《庄子·胠箧》)“昔者”展示出以人的视角对历史的回溯,“至治”表明庄子对这种前概念形态的态度及评价。在此,对历史的回溯和评价赋予至德之世以理想性,又使得其与前概念形态合而为一,二者无疑都以未分化为特征。
然而,由人与万物合而未分的淳朴之世,走向“世与道交相丧”(《庄子·缮性》)的动乱之世,社会由“至治”而趋于“乱”。庄子认为这一历史演进的根源在于分、别,“礼乐遍行,则天下乱矣”(《庄子·缮性》)。礼、乐即以分、别为特征。“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庄子·天运》)“治天下”亦以人与天下万物之分为前提,表现为人对天下万物的作用过程。因而,以分为前提的“治天下”,只能是以“治”为名,而实质上却是“乱莫甚焉”。同时,在此基础上所产生的社会制度、道德规范亦具有负面的意义和否定的价值:其既以分为前提和内涵,又具有外在于人的特征。与庄子一致,马丁·布伯亦看到了这一点:“社会制度乃是‘外在的’,人于其间追逐种种目标……社会制度……是无灵魂的泥偶……不知人为何物……不能接近真实人生。”[7]37-38
可以看到,由至德之世的人与万物合而未分,走向动乱之世的分而别之,庄子立足于动乱之世而对上古以来历史演进过程的回顾,既是对动乱之世的现实性的表明,又把着重点落在对人与万物合而未分的理想存在形态上。就此而言,庄子在社会领域区分至德之世、动乱之世,其旨在突出人之在应与万物通而为一,这既在价值观上体现了人之在应当以通为其品格,又以形而上领域未始有封的本然之在为其根据。
三、存在之序
庄子以道为世界之在的本原、根据,既展示了存在之通,又内蕴着存在之序。“语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庄子·天道》)即确认了道所蕴含的秩序之维。存在之通展示的是对统一性的关注,而存在之序则隐含着对条理性、有序性的要求。因而,庄子之道既展开为统一性原理,又表现为秩序原理。与存在之通一致,存在之序亦呈现于世界之在的两重形态当中。
就世界的原初存在而言,其由于未分化而展示出原始的统一性,同时,亦呈现出秩序之维:不论是与“未始有物”相联系的浑然一体,还是与“未始有封”相关的浑然无分,作为原始的混沌,其中所蕴含的统一性都使得它们与纷杂、无序无关,而内含着自身之序。但是,原初之在本身的秩序只呈现为有序,并具有隐含的性质,从而区别于分化的现实之在的秩序性。在具体世界中,其秩序性既呈现为有序性,又表现为条理性,并展开于自然领域与社会领域。
就自然的层面而言,庄子以分化的现实世界为基础,对“道”所蕴含的秩序之维进行了分析。“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尤,尤而不救。”(《庄子·人间世》)原初之在分化而为具体世界,便呈现为具有区分、差异的多样的形态。然而,当物与物之间的分际被过度强化时,世界之在便呈现为“杂”的形态,由之而来的则是“多”,这一意义上的“多”所体现的不是多样性,而是与纷杂、杂乱相联系的无序。就分化的现实世界来看,道作为存在的根据,其统一性、普遍性统摄着具有区分、差异的多样存在形态,赋予多样化的万物以内在的秩序。因而,“道不欲杂”既是“道”以其统一性对“杂”所体现的杂乱的否定,从而表现为对无序性的扬弃,又彰显出“道”所肯定的条理性、有序性。后者首先体现在天地万物的生成变化中:“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庄子·田子方》)“肃肃”即寒冷,“赫赫”即炎热,“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表明阴、阳是两种彼此不同且彼此对立的力量。[8]从万物的生成、演化来看,阴阳二者交互作用所体现出来的“和”,真实存在并使天地万物得以“生”。同时,这种“和”内在地蕴含着秩序之维,正是这种内在的秩序,使得万物之死生盛衰呈现出自身的法则,从而有规律可依、有理可循。因而,天地万物之生、之化,都非杂乱而无序,而是内含着秩序性。
在万物既生之后,天下万物与道的关系使得存在之序与存在的本原的关系得以揭示:“天下莫不沈浮,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庄子·知北游》)作为“本根”之道,不仅是万物存在的本原、根据,而且内在地规定着天下万物运行的方式。在万物变化、运行过程中,正是内在之道,使得阴阳四时的运行呈现出有序性,使万物的变化展示出秩序性:“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庄子·知北游》),四时之“明法”、万物之“成理”都体现了存在的秩序性,而天地之“大美”在“美”的背后隐含着的是天地之间的有序,因为纷杂形态的天地万物呈现的是“乱”,而非“美”。
但是,分化的世界所具有的存在之序完全自然而然,从而不同于目的性的安排。每一物均具有自身特定的时空位置、因果网络,并“各居其位,各循其途,各具其可测度性及特定本性”[7]26。这在庄子“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庄子·齐物论》)的论述中得以体现。宽泛而言,分化的世界中天地万物、阴阳四时所具有的秩序并没有“怒者”使之然,其有序性、条理性完全取决于自身,自然而然,不假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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