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自语境化认知的实现条件

　　事实上，在探寻人类认知进路时，类似语境方法来阐释认知已不是一个新议题了。克拉克（A.Clark）就从处境（情境）性出发来分析心智的认知行为 ，〔6 〕 （P345-351 ）戈尔德（T.Gelder）也认为认知系统必须将环境因素考虑在内 ，〔7 〕 （P345-381 ）他们都强调了语境在心灵认知过程中的重要性。而将认知作为一个循环系统加以分析的学者也不在少数，比如拉兹洛的信息流循环式认知机制就认为，认知是适应性自稳和适应性自组交替过程的结果 ；〔8 〕 （P3-11 ）而皮亚杰的同化-顺应认知机制也指出，认知就是主体与环境不断同化、顺应、建构、再建构、由低级向高级的发展过程 。〔9 〕 （P5-53 ）也有一些学者认识到了自主性对人类认知的作用，比如马克思提倡意识的反作用力；而索普拉（W.Thorpe）提出了学习式认知机制，这种"学习"是对固定不变的行为模式的调整和修正 ；〔10 〕 （Piii-xxii ）克瑞斯雷（R.Chrisley）、泽马可（T.Ziemke）也认为认知主体必须与环境互动 。〔11 〕但是，上述认知方案并没有将"自主性"这一关键要素提升到应有的位置。这种"自主融入语境"的"自主性"是人类认知中唯一的可控要素，只有通过它我们才能融入并影响周围环境，从而获得新的认知。现在，我们的目标是要探索一条认知新进路，即自语境化认知方式，我们就必须对其中的关键要素--"自主性"的由来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即这种自主性是如何出现，又是何以可能的呢？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就不能将自语境化认知当作是一种完善的认知方案。

　　在人类认知中，"自主性"并不是起始便存在的，它是"进化地突现"的结果。人类的认知起初是被动的，因为人适应环境就是被动的。人类是被大自然的规律、被周围的环境所支配而存在发展的，它是一种"被语境化"过程，相对于自语境化的"自主融入语境"，被语境化是指"被动地融入语境"，而支配被语境化行为的既可以是自然规律，也可以是人为规则。这种现象无处不在，我们仍以闪电现象为例。人类并非一开始就能够将其与雷雨联系起来，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够将其运用于农耕中，这是一个从"被自然规律支配"到"自主行为选择"的过程，用哲学术语讲就是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过程。再比如，计算机就是一种被人为规则支配的事物，它被"人类所设计的程序规则"所控制。因此，被语境化就是一种被自然规律、人为规则支配的行为响应模式；它并非一种自主认知方式，而只是行为主体与周围环境发生联系的一种行为描述而已，是自语境化认知的一个必经阶段。

　　但是，要从"被语境化行为"到达"自语境化认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我们认为自语境化认知要成为可能需要满足三个条件：目的性、进化和突现，它们是自语境化认知得以存在、发展、成熟的"三种土壤"。

　　首先，从发生学角度来看，目的性是指发端于行为之前指导其操作方向，并预先设定了可能行动效果轮廓的一种现象，它是人类自主行为的一个前提条件。没有目标，我们就没有努力的方向和前进的动力，认知也就无从谈起；没有目标，人类就只会被环境支配，没有主观能动性。德雷福斯认为人类智能（认知）必须受到有机体中目的和有机体从当前文化中获得的目标的驱动 ，〔12 〕 （P325-332 ）而本格则将目的性作为认知发生模式的最高级别 。从这些学者的观点可以看出，在一个认知过程中，目的性是认知的出发点和归属处。

　　人类的自语境化认知与目的性是息息相关的。人类之所以能够自主融入语境，最初便是由生存和繁衍这两大目标驱使的，而后超越生物诉求的更高级目标出现了--理想、自由、荣誉、自身价值的体现等目标成为了人类的"新宠"。正是由于目标的不断更新和升华，才使得我们能够更好地认识这个世界。所以，自语境化认知源于人类的各种目标，目的性成为自语境化认知产生的一个必要条件。

　　其次，从进化角度来看，进化成为自语境化认知产生的重要因素，其中时间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而语境则成为了滋生"人类自主性"的温床。进化-涉身认知理论将认知看作是进化的产物，而且将认知与应对环境紧密联系起来 。〔13 〕 （P59-60 ）平克（S.Pinker）也赞同进化心理的观点，他将人的认知行为看作是一种"瑞士军刀"式的"达尔文模块"，即人的认知是适合于解决进化问题的集合 。〔14 〕 （P420 ）

　　但是，自语境化的认知又有其独特之处，它是从被语境化行为发展而来的一种阶段性进化认知。人作为动物性（生物性）和社会性的统一体，其行为包括三种：被语境化行为、拟语境化行为和自语境化行为，这三种行为呈现的是一种由低到高的发展态势。相应于这三种行为，人类也有三种认知状态：被语境化状态、拟语境化状态和自语境化状态：

　　被语境化状态的人类虽然能够进行"行为响应模式"，但却不存在自主认知行为。这时的人类行为只是依据自然规律或人为规则进行的一种"机械"行为，就如我们给钟表设定了走向，它就会一直按着我们设定的规则运行一样，钟表是不会自主认知的 。

　　拟语境化状态是自语境化认知状态的过渡形态。在这种状态下的人类也能够进行"行为响应模式"，但这种行为响应是以"生存、繁衍"为目标的，比如单纯的生殖、繁衍，或者是饥荒年月的食人现象，战争中你死我活的行为等，这种状态下的人就好似低等动物，只会依据自己最原始的冲动作出行为选择。所以，这种状态下的人类认知只能是一种拟认知。

　　自语境化状态是在前两种状态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不满足人类"生存、繁衍"的需求，也就不会有"理想、自我价值"等这样更高级的人类追求。自语境化认知是最高级的人类认知状态，也是一种完善的认知状态，它能够自我修复、自我进化，在这种状态下的人类活动呈现的是一种上升的状态。

　　可以肯定，人类的认知是一个从无到有、从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但是这种发展并非与时间绝对成正比。也就是说，我们不能说原始社会的人类就只能进行被语境化行为，或者说当代社会中的人进行的全是自语境化行为。自语境化认知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也是经历了艰辛而漫长的发展过程才成为了今天"我们能时时感受到的'自主性'选择"，它是一种进化的结果。这三种状态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只是认知等级会有所差别（如图所示）。

　　第三，目的和进化并不能使自语境化认知成为必然，人类的自语境化认知若要出现，还有一个因素是必不可少的，它就是"突现"（emergence）。自语境化认知是进化中"突现"的结果。

　　本格（M.Bunge）曾对突现下过明确的定义："设x为一具有A合量的CA （ x）系统，P为x的属性，则有：当且仅当x的每一个"A分量（component）"都具有P时，P是"A合量（resultant）"的一个属性；否则，若x的任一A分量都不具有P属性，则P是A合量的突现。" 〔15 〕 （P29-31 ）戈德斯坦（J.Goldstein）也对"突现"下过类似的定义：在复杂系统的自组织过程中突然涌现出的、新的、和谐的结构、类型和功能，它是在宏观层面上出现的现象 。〔16 〕 （P287 ）那么，相对于"进化"的缓慢演变，"突现"就是一种短期、突然的现象。这容易使人们误会进化和突现是对立的；其实，二者并不对立也不矛盾，而是相辅相成的。本格曾说过："每一个突现都是某一进化过程中的一个阶段。" 〔15 〕 （P42-44 ）如图所示，自语境化认知〔c〕是由被语境化行为〔a〕和拟语境化认知〔b〕发展而来的，每个阶段的发展、进化都离不开突现。自语境化认知产生的整个过程是一种宏观现象和整体变化，我们无法将其割裂开来，就如同我们不能说从〔a〕-〔b〕或从〔b〕-〔c〕是在哪年哪月或者在哪个地方发生的一样，这种阶段性的变化在微观层面上是不可预见的。

　　复杂自适应系统理论（CAS）对突现的阐释很好地解释了自语境化认知的出现过程。在这一理论中，突现是一种"介于秩序和混沌间的整体适应度" 。〔17 〕 （P126-159 ）这种"秩序和混沌"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时间方面，从宏观来看，从图〔a〕-〔c〕是一个依照时间顺序发生的过程，是"时间有序的"；但从微观来看，我们又无法具体确定每一个阶段的发生时间，它又具有"时间无序性"；二是逻辑方面，从宏观来看，图中的三个阶段是一个从无到有、由低级到高级的过程，是"逻辑有序的"；但从微观来看，图中〔a〕-〔b〕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逻辑上讲究"无不能生有"，它又是"逻辑无序的"。而正是"突现"将这种"逻辑有序"和"逻辑无序"、"时间有序"和"时间无序"协调、统一起来的，突现在自语境化认知的产生过程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因此，人类的自语境化认知是目的性、进化和突现共同作用的结果。

　　四、自语境化认知的特征

　　作为反映人类认识世界和自身的一种新方式，自语境化认知有其不同于其他认知方式的特质和优势。它一方面延续了语境化认知的五种特征：本体论性、认识论性、方法论性、终极性和综合性 ，因为无论是自语境化认知还是语境化认知，它们的认知主体（人类）与认知客体（自然界、人类社会、人类自身）都是客观实在的，而且主客体间的认知关系也是客观实在的，这是本体论性的体现。其次，二者所表现的都是人类认识世界与自身的一种方式，这是二者的认识论性特征；同时，二者采用的都是内在主义与外在主义相结合的双透视认知进路，具体运用经验-理性的认知方式，这是方法论性的体现。这两种认知方式区别于别种认知方法的最根本特征是其终极性，它们是源于语境又止于语境的两种认知进路，人类的任何认知都不会超过其所认知的环境，这一特征可避免使认知陷入无限循环的困境；而且，这两种认知方式涵盖了日常认知现象的整个范围，具有一种综合性和普遍性特征。第三，它们还都有语言性和历史性。因为人类是生活在特定语言世界中的人类，其认知也就无法离开语言。人们要认识物理现象，需要物理语言，认识数学现象，需要数学语言，不同国家、不同人种的人交流也是以语言为媒介进行的。所以，人类如果要自主地融入各种语境中，就需要各种不同的语言，正如伽达默尔所言，"语言是理解本身得以实现的普遍媒介……一切理解都是解释，一切解释都通过语言媒介发生作用，同时这种语言又会成为解释自己的平台。" 〔18 〕 （P441 ） 语言是我们存在于世界的基本方式，是世界构成的无所不在的形式，是我们自主认知世界的必备工具。然而，这种必需的能力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通过时间和实践的洗礼一步步发展而来的。比如制造工具防御野兽、种粮食抵抗饥饿这些能力都不是大自然直接给予我们的，它们是在自然给予我们"自主性"能力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自语境化认知方式的形成如同自主性能力的增长一样都是需要时间的，从被语境化行动到拟语境化认知再到自语境化认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通过这种方式对客体进行认知也是需要时间的，首先要确定认知客体，而后通过自身经验作出反应，回馈于认知对象，最后通过实践检验自身认知的正确性，这个过程有可能用时很少，有可能用时很长，时间是其中不可或缺的支撑力量。海德格尔认为认知具有时间性或历史性，提出了"前有"、"前见"和"前设"；而伽达默尔则将"历史性"看作构成我们全部体验力的最初直接性 。 〔18 〕 （P299 ）

　　另一方面，自语境化认知又具有一些不同于语境化认知的新特征：

　　（1）自主性。康德认为，"应该蕴涵能够"（Ought implies Can）--理性的个人，想要成为一个有道德的人，就必须具有一种有意识的选择自由，这就是所谓的康德法则。在他看来，自主性能力是大自然赐予的，大自然只是如后母般地为我们准备了达到我们的目的所必需的能力 。在自语境化认知中，环境被设想为不断变化并积极影响人类思维的一种基底，而人类的"自主性"又成为人与环境相互关系中唯一的可控要素，自主性因此就成为自语境化认知的最根本特征。塞尔始终坚信自主意愿在认知活动中的重要性，"正是对于意愿性行为的体验，才给予了我们对于自己自主认知的坚定信念。" 这种意愿性就是人类的自主性。通过它，我们可以把认知客体的状态告知认知主体，从而对认知主体和客体都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通过它，我们的认知能力才能够由低级向高级发展，最终认识世界、认识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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