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柏拉图的诗学含有“发明诗学”因素，但是尚未得到学界应有的阐发。同样，英美小说与影视批评也没有从“发明诗学”的角度来探讨经典作品。本文反思柏拉图的诗学，结合锡德尼的小说《阿卡帝亚》的文本解读，从两个方向探讨“发明”意义：一方面阐发柏拉图的发明诗学原理，探讨锡德尼诗学对柏拉图“发明诗学”原理的继承关系；另一方面阐发小说《阿卡帝亚》，围绕虚构发明、叙述发明、理性发明、床戏发明、悖论危机五个焦点，梳理其发明诗学的思路。

　　关键词：柏拉图锡德尼发明诗学《阿卡帝亚》

　　锡德尼（SirPhilipSidney，1554-1586）的新旧《阿卡帝亚》（Arcadia，1580，1590）中有关发明诗学的意蕴有待进一步阐发。现有的批评大体关注了几个微观层面：其一，突出锡德尼创造“箴言形象”的兴趣与能力，认为“他在新阿卡帝亚中提到了18个箴言形象。一种图案就是棕榈树”。其二，揭示世情意味，把女主人公菲勒克莉（Philoclea）对于男主人公徘罗克利斯（Pyroeles）的安慰看成是“尘世的、情色的，而不是超自然的”。其三，阐释变形伪装，认为“《旧阿卡帝亚》教育人们，美德是一种外表、面具、伪装的激情”。其四，把爱情之争与战争进行并置，认为《新阿卡帝亚》中“希克罗皮亚试图让儿子安菲亚卢斯成为阿卡帝亚的统治者，使得内战成了求爱竞争，在微观层面上，同时并行着安菲亚卢斯挑战菲勒克莉（Philoelea）的事件，它本身回顾了特洛伊为海伦而进行的战争”。其五，把人物形象与宗教问题联系起来，认为“把坏女人形象希克罗皮亚（Ceeropia）与罗马宗教联系起来”。坏人安菲亚卢斯“没有在《旧阿卡帝亚》中出现”。其六，挖掘了小说中对柏拉图范式的继承意义，认为“徘罗克利斯与菲勒克莉的爱情，姆西多鲁斯与帕米拉的爱情，其起源是柏拉图式爱情的范式”。某些看法在一定程度上轻视了锡德尼的发明：“锡德尼的罗曼司常常把思维活动与思想的诞生合并起来。在新旧《阿卡帝亚》中，实际上并没有诞生什么思想。”有学者认为小说中的怪物形象是一种熟悉的世界对立面：“阿卡帝亚的怪物只能通过比较才能看出，怪异的动物是他熟悉的世界的悖论。”总之，现有的批评没有探讨两个版本的《阿卡帝亚》的发明特色和历史贡献。

　　事实上，锡德尼的《阿卡帝亚》作为一种融合戏剧基因和叙事基因的传奇故事，是英国小说形成时期的代表作。它的发明，在某种意义上，既有继承柏拉图爱情范式的一面，又有发展柏拉图的“发明诗学”意义的一面，更有反柏拉图范式的独特发明价值。

　　一、虚构的发明

　　在内容上，《阿卡帝亚》发明了“虚构”故事，为读者提供了一个柏拉图式的“理想国”中的国王：马其顿国的国王尤阿库斯的儿子徘罗克利斯从小在姑姑家和表兄墨西多鲁斯一起长大。国王送他兄弟俩上船出海，躲避内战。不料风暴袭击，船毁人亡。二人流落到阿卡帝亚。这里是希腊的一个独立省份，王公巴希流斯有“充足的谋略把国家治理成太平盛世”。

　　《阿卡帝亚》这种虚构发明可以在柏拉图《理想国》（TheRepublic）第二卷找到其理论源泉。柏拉图区分两种故事：真实故事和虚构故事。他认为，个人“几乎不可能发明更好的教育体系来替代那些长期经验创造的教育体系。经验教育体系分为两个方面：培养思维和培养体质。在培养体质之前要先培养思维。思维培育的方法是讲故事。故事分为两种，一种是真实的故事，另一种是虚构的故事。两种故事都必须引进教育。但我们要从虚构故事开始教育”。他认为，“我们作为理想国的创立者，我们的职责是自我发明故事。”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柏拉图的发明诗学因素，柏拉图实际上区分了“虚构发明”与“模仿故事”。发明故事是“自己发明的故事”，“模仿故事”则是传讲别人发明的故事。因为模仿等而下之，所以自己发明的故事才是真正的“现实”。柏拉图不仅强调了“发明”故事优先于“模仿故事”，而且具体规定了“发明”故事要遵循范式：“必须有清楚的故事纲领，诗人遵照这样的纲领创造自己的故事，不允许他们超纲。”在他看来，“一个诗人，无论他写史诗、抒情诗还是戏剧，理所当然应该模仿神的本来性质。真理就是：神的本性是善，而且必须描述成善”。在第十章，这个“纲要”发展成了“形式”（Form）。

　　锡德尼发展了柏拉图式模仿论，认为“按照亚里士多德的术语，Mimesis，即表征、伪造、想出：隐喻地说出；说话的图画：目的是教学与娱乐。”他进一步把模仿分成三类，第一类是“模仿上帝不可想象的优秀品质”。第二类是“处理哲理意义上的事物，或者是道德意义的事物，或是自然事物，或天文事物，或历史事物”。他认为，这第二种模仿“包裹在假设的主题之内，没有经过诗人自己的发明”过程。第三种是“更精美，没有陈规，只有智慧”的模仿：“这种模仿，根本不借用事物本来是什么，已经是什么或将来是什么的思路，而是通过博学的思考来把握可能是什么，应该是什么。”这个意思似乎是说，本来是什么，已经是什么，将来是什么属于现实的探讨，对这种问题的探讨，属于对现实的模仿，而把握可能是什么，应该是什么，则是对现实的发明。

　　在此基础上，锡德尼郑重提出了“诗性发明”的重要概念。他的诗性发明强调“诗人最伟大之处就在于，在大量的称作诗的作品中展现着他们的诗性发明，但是韵律只是一种装饰，它不是诗人的事业”。在他看来，“最优秀的诗人从不使用韵律。”他认为，“赫里流多鲁斯（Heliodorus）在作品《希金斯》（Theagenes）和《查理克利》（Chariclea）中涌现爱情画面的发明，但是这两部作品却是散文体。”他解释说，一个伟大的诗人的伟大之处，不在于他的诗的韵律形式，而在于“热衷于发明美德、邪恶、或别的事物中令人注目的形象”。这就是说，发明诗学发明的不是诗的韵律这些外面的形式，而是善恶的形象。

　　锡德尼的“诗性发明”强调发明的效果：“我们可以列举无数这种诗性发明的奇异效果。”但是，“美德是最精华的存在之所，为一切世间学问提供终极目标。因此，诗歌最熟悉教育美德，在最精美的作品中，独出心裁地走向美德的是最优秀的作者。”他认为不能仅仅看作品的外貌，还要“审视作品的组成部分”，这里“承载着一种在场的完美的高贵与美丽”。

　　在他那里，诗性发明同样是一种虚构发明。他反对“诗人主要是撒谎者”的论调：“我认为，实际上，在太阳下所有的作家中，诗人撒谎的可能性最小。”他说，诗人对你的想象从不划圈，从不劝你相信他所写为真。他不引用其他历史学家的权威。但是，即使在谎言的实体下，诗人也要召唤甜美的缪斯之神为他激发一种美好的发明……而诗人寻求虚构，在叙事中运用想象的基本情节，构成富有成效的发明作品。从这些观点中，我们可以理解他继承了柏拉图的“虚构发明”传统。他强调美德的“教育”与“娱乐”两大功能，要求诗性发明的形式服从于扬善惩恶的“美德”内容。

　　《阿卡帝亚》中有柏拉图所要求的基本“美德讲述”的范式：历代王公按照“善良的思想”制定“善良”的法律，“培育善良的人民”，作为“最确信的契约来遵守”。但是，这位巴希流斯王公唯一的特殊品质，就是“对人民有着赤诚的热爱”，这种对人民的爱“不仅超越前代所有国王，而且超越活着的所有国王”。他天纵英姿，成就非凡，多年之后，娶了比他小30岁的妻子。“她是塞浦路斯国王的女儿金妮西亚。她有超越她丈夫的品德。”这些叙述蕴含着柏拉图的“美德”“纲领”的第一原则所规定的“形式”发明。

　　《阿卡帝亚》的中心并不是讲这对老少夫妻“品德优良”，而是要强调这种优良品质是一种优生基因，生出了善良的两个女儿。柏拉图的两个原则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样的讲述。按照柏拉图的意思，善的形象发明有两个原则。其一，上帝只为善良负责：“为恶担责的善良的故事，无论老幼，都不能听这样的故事。这种教条自相矛盾……一切说话与创作都必须遵循的原则是：上天不为一切别的结果负责，只为善良负责。”其二，上帝不变形：“一切谈论上帝或书写上帝的作品必须遵循这样的原则：不能用任何魔法或幻想或谎言来误导我们认为上帝自己变形。”

　　按照这个柏拉图式的“优良基因”范式，阿卡帝亚王公老夫少妻这种差异搭配是一种优生模式，所以能够生出国色天香的两个公主帕米拉和菲勒克莉：她们的品质“超越了分配给理性动物一切天赋中无法度量的优秀品质”，以至于人们会认为，“她们生来就是要表明大自然不是女性的后母，证明人们一直以来对女性低视程度有多大。”

　　可见，把锡德尼的诗性发明与柏拉图的模仿式发明的理论观念联系起来看，可以理解他的诗性发明概念是建立在柏拉图理性观念的基础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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