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乃谦小说与农民的心灵距离
如果考察现当代作家与农民的心灵距离,那么,或许可以说:鲁迅、毛泽东、赵树理、柳青等人都是站在启蒙的立场上引导农民向未来和理想迈进,而莫言、苏童、陈忠实、阿城是对前者的反向启蒙,他们以“新历史主义”或文化“寻根”姿态弥补过去的“红色”经典之不足,揭示被遮蔽的另一面社会生态。
汪曾祺、沈从文等人则把对农民的描写当成一种心灵的栖息,他们和启蒙及反向启蒙者一样,更多是把农民当作表达自己心灵的媒介,或者试图在这种媒介中获得心灵的栖息。
李锐是拒绝启蒙的,他要求平等地叙述农民。从李锐小说的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他对写作对象的尊重,他似乎是与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的弟兄,记录和讲述着身边的人物和事件。但我们同样能感受到他立足于农民的“立场”:其眼光是投向前方的。相对来讲,赵树理不仅眼光向前,而且身体前倾,随时要往前行动,这才是他的目的。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小说中从未出现过“脏话”。
在这些作家中,他们与农民的心灵距离是不一样的,他们或在前面引导农民,或将农民当作思想阐发的媒介,或与农民并肩站在一起,而曹乃谦则退到农民的身后,让农民在前台展示。所以,马悦然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的“乡巴佬作家”。
对农民的“虔诚”:由农民“牵引”自己
与李锐相比,曹乃谦更退后一步,他退到人物后面让人物充分表演,而不是与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更不用说在前面引导或“开路”了。如果说李锐是尊重写作对象的话,那么,曹乃谦对自己的写作对象则近乎虔诚,他是如此努力呵护对象的原生态(也正因为如此,他似乎没在文本中潜意识地显现自己的审美取向),同时也在此过程中体现了他对对象惊人的把握力。“曹乃谦是一个minimalistwriter”,“他会用不超过五百个字,把一个人的命运或者一个家庭的灾难都写出来。我觉得他的写作方式类似音乐的演奏,一个拉二胡的人要是把一个音符拉走了,整个调子就完蛋了。”“乃谦的音乐才能也表现在他著作中的对话,他会非常巧妙地利用对话之间的沉默。”Ⅲ在《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中,金钱与性的双重缺乏使得故事与人物都是如此惊心动魄,而脏话的进入也使故事和人物有了立体感:没有被“文明”的语言所消过毒的、天然的故事与人物在这个全球化、都市化进程加快的时代呈现了一种清新、独特而又亲切的魅力,而人物的对话近乎出神入化。
在《玉茭》一章中,深陷于性饥渴的青年玉茭与母亲乱伦后的心态被“语无伦次”的对话表达得淋漓尽致,在不知情的父亲的劝慰中,他突然说“爷丢人败兴又不是丢人败兴。爷闹爷妈又不是闹爷妈。”正是这句话为他招来杀身之祸。作为孩子的身份,他丢了伦理的脸;但伦理禁忌是人为设定的而非天然生成的,因此他又不是丢脸,因为那个女人既是“娘”,又不是“娘”。母亲与孩子同时在“文明”面前无奈而痛哭,来自伦理的亲情使母亲不愿看到孩子被惩罚,孩子也只能喊“妈,妈,妈——”后大哭。和那个为解除孩子性压抑而献身的愣二的母亲一样,玉茭的母亲爱怜地责怪孩子说:“茭茭。妈又没跟人说那个事,你咋给说了。”在这里,母亲不是包庇孩子,而是明白当原始的生理欲望食与色达到不能忍受的程度时,文明的禁忌就会开始坍塌,欲望所向披靡,因为从根本上讲人首先是动物,作为社会的“人”是后天习得与规训的。这就使得马悦然从这里感受到了古希腊女神的回音:“我头一次读这个故事的时候流泪了,我感觉到玉茭妈很像古希腊悲剧里头的一个女杰,我再读,觉得她真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化身。”这一语言的“告白”所蕴含的“哲理”使人物的心态得到了无价值取向的充分展示,这正是对象的原生态。因此在小说中,玉茭自有他自己朴实的“合理”解释:“爷跟爷妈说了,爷又不是闹她。爷跟爷妈说过了。爷当是砖瓦厂的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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